夜听｜火调悬疑小说《借尸还魂》（十二）

　　第一个做出这种判断的，是成都的数据恢复工程师。从表象上看，的确是一个插座位置先起火。

　　但高手和大宗师之间的区别，就在于对细节的把控。我兴奋之余，把这段恢复的视频，通过网盘链接转给了好友赵一桐，一桐对火灾调查有着强烈的热爱。对学习技术、提升火灾调查能力有着痴迷般的追求。

　　“不信那你在电脑上贴一个便利贴。看看烟气是否在正下方。另外，你用视侦通软件重新回放一遍。把颜色亮度调整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听了这些，我立即联系支队帮忙，用专用软件恢复视频亮度和相关指标，对关键节点截屏，效果图出来后，发现果不其然。原来是视觉差误导了我，修改后的起火时段图片，清晰显示火源自工作间西北一个案台的东南角地面位置，白烟连续冒了17分钟后，才出现明火。

　　我在凌晨重新回放了火灾前四个小时的视频，发现下午一点钟刘曼莉从该案台下苹果框中拿出一个苹果，从附近桌子上拿一个水果刀。我反复定格削苹果的视频，从苹果碰刀到果皮下落大约10秒钟，我对着电脑屏幕，立即沿着果削下落的自由落体线，贴了一个便利贴。

　　后来我又重放火灾初始阶段视频，有了意想不到的发现。烟气沿着我在电脑桌屏幕上的便利贴垂直上升。这意味着什么？我脑补了一个镜头，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会不会火源自垃圾桶内，从下午1点钟刘曼莉将垃圾桶拿到起火案台下方，按照常理，她应该把苹果皮削进垃圾桶而不是随意扔到瓷砖上。

　　为了还原这个过程，我拿来一个垃圾桶，亲手削苹果。作为一个从来不削苹果的人，我完成了自己的首秀。

　　目前确定了起火点在垃圾桶，那么为什么会起火呢？我继续回放视频，从下午一点到两点的视频完好，但是两点之后的视频，很遗憾，没能恢复。

　　从现有视频看，刘曼莉曾经在一点多，坐在颗粒炉旁，反复打开炉门，用一个长条捅燃烧舱，她在做什么呢？我又注意到一个细节：刘曼莉有一个脚反复踩地面的动作，是不是在踩炉内掏出来未燃尽的颗粒？再看！视频上，刘一度有掏炉灰的迹象，但这能证明下午4点半以后火灾是由两点左右掏出的炉灰造成的么？2点以后的盲区，是此次最大的不确定因素。炉灰能不能在垃圾桶内存放几个小时后自燃？这个问题我确实拿不准。

　　“你现在的有利条件是，前两次勘验效果基本归零----挖掘地都远离起火点，这也是好事。至少现在关键部位没有被破坏。我建议你采用网格线，挖掘前先拍照”。

　　哥们就是这样，关键时刻能为你两肋插刀。第三次勘验开始了，一桐亲自来到十字绣店铺。坐镇此次勘验，对我进行辅导，有了他在我就有了底气。

　　既然是开卷考试，那就要做到位！一桐和我按照1米乘以1米来划分网格，用黄色打包带划分，将带边缘固定到附近的铁质案台上，现场划分了ABCDEFGH八个网格。严格按照视频显示位置，挖掘过程杜绝无效劳动，对起火案台和颗粒炉之间地面逐层清理，在上层用铲子，越到下层越要用手，拒绝破坏核心证据。

　　令人欣慰的是，在接近C网格地面、贴近瓷砖的位置，挖到了一个白色塑料圆盘。

　　“应该是视频里那个垃圾桶的底座！”我、都晓青把指南针放在旁边，楚若寒把物证标签放下，同框拍照，以便经得起时间的考验，这也是吸取前两次的经验，前两次出现了拍完照片后，后续翻看，分不清楚东西南北的问题，当然，视频里那个曾被误判的插排也要挖掘。

　　赵晋阳拿着铲子，开启了有历史意义的第一铲，一桐亲自下场，一起动手。在地面露出了一个白色插排，上面插着一个黑色插座，再顺着线路捋，发现黑色插座来自颗粒炉。每个火灾调查员都有自己擅长的特点，作为大宗师，一桐最擅长现场勘验，他用刷子和工具将插排表面的泥土去掉，对那个插在插排上的插座进行了分析。

　　一桐指着颗粒炉对我和大家说：“大家会发现，这个倒塌的颗粒炉西面烧的重，东面就是垃圾桶和A号铁案子，你再看B案台，A铁案台被火烧变形变色重于B案台，那恰好说明A处先起火，咱们从视频中也看到了，这起火是垃圾桶蔓延到A案台，案台着火后垂直烧破了PVC顶棚，再由顶棚燃烧下“火雨”，为什么咱们前两次发生了误判？因为这种先平移再垂直再扩大的火灾燃烧，规律不明显，再加上后期射水，增加了我们倒推复盘的难度。

　　“可以试试，不瞒你讲，我之前去江浙一带考察过这种厂子，本打算代理一下，所以对这类颗粒炉的构造比较了解。不过我建议你最好再联系一下咱们烟川市生产这类设备的厂家，增加一下对设备的认知。”

　　现场的挖掘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A号铁案台附近的可燃物非常多，燃烧残骸、铁簸萁、大卷的纸张炭化残留物，我试图在脑中重现那个蔓延燃烧的过程。白色烟气持续了20几分钟才出现明火。

　　火灾调查是一项非常艰巨的过程，即使有视频技术辅助，即使在一亩三分地里开卷考试，也不如预想般简单，监控球头的视角属于广角，从视频中看到的位置，与实际有出入。

　　勘验尾声，我提取了相关物证。对于现场白色垃圾桶底壳的问题，我一直在想，是否再做一次笔录，来确认一下垃圾桶内是否有可燃物。如果说有，那么从两点到4点半之间，阴燃两个半小时，然后再出现明火，确实匪夷所思。这个现象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

　　为保险起见，我与林松高工通了电话，并将一些火灾现场照片和视频发给了她。作为全国泰斗级的火灾调查专家，每当我迷茫无助的时候，总想起她，而作为提携后辈的她，从来都是知无不言，耐心讲解，让我颇为感动。

　　（四）具备从桶内阴燃的条件。从我拍摄发过去的照片看，那个白色垃圾桶的底盖就能说明问题！林高工特别眼尖，居然能看出垃圾桶底有几片残存的纸片，这是我没有注意的。另外白色桶底盖上黄色的渣子，类似于蜂窝煤没有烧干净剩下的物质，是因为颗粒的质量参差不齐，燃烧不充分会剩下大块的残留物，在这起案件中，她判断应该是每次倒垃圾残留在桶底的生物质颗粒残渣，随着堆叠和覆盖，应该有一定厚度，具备阴燃的条件。因此，她认为，不需要询问当事人，也可以判定桶内可燃物较多的现实。但是需要问询一下当事人倒垃圾的频率。

　　“雅各布，你看这张照片，这个桶底炭化，符合内部燃烧的情形，最后整个塑料桶只剩下这个底座。我觉得内部燃烧的可能性很大。”

　　有了专家的意见加持，我顿时有了底气，又反复比对视频，对当事人的进出进行了精确到秒钟的计算。接下来，该是约一约刘曼莉了，我设计一下询问内容，约她到派出所做笔录。

　　“不知道，我哥给我的。通过一个插排连接，连接线是黑色，插排连接了南墙上一个插座。”

　　“起火当天下午你颗粒炉关闭的时候，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当我问这句话的时候，我观察了一眼刘曼莉，她眼中闪过一丝紧张。也许她在想，我是怎么知道的。

　　“西南面地上放的是颗粒炉用的木质颗粒，北侧有个案子。还有个生炉子用的铁质隔板，挡在案子和颗粒炉中间。”

　　这次询问笔录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所有问题都是我精心准备的，后来我从执法记录仪中回放刘曼莉的表情，并没有看出太多异样，在对结果的漫长等待中，也许她也曾经不止一次复盘，那天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直到第二天我把火灾视频呈现在她面前时，她惊呆了，痛苦的泪水从眼眶滑落，他的丈夫，那个坚信自家无辜的汉子，也垂下了头。

　　火灾原因认定书很快出具，一切风平浪静，三方当事人顺利签字各自领走一份。每当我驱车路过那条街，都会扭头看一眼仍旧是残垣断壁的十字绣与小饭桌。赔偿协议很快达成，由十字绣负责重新修缮房屋，重新补充小饭桌的内部物料，房东作出决定，待修缮完毕后，房子整体出租给小饭桌，十字绣彻底离场。

　　每当我回味这次火灾调查，每当我看着荣誉室里小饭桌店主送来的锦旗，每当我回忆起自己失去的恋情，都像是从盲盒里挑出一瓶咖啡，事先并不知道是美式的苦还是卡布奇诺的甜。人生无常，一如刘曼莉接下来要面对的，我也要面对自己的人生，而我的人生，终究会继续与火纠缠在一起。

　　望着烟川海边那些幸福牵手的行人，我想起了火灾现场一次次无助的眼神，他们的无辜需要我来证明，他们的冤屈和损失需要我来鉴定，人生的价值不正是如此么？

　　这时，我脑海中想起了苏轼去世前几个月留下的最后一首诗：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希望有朝一日，当我垂垂老矣，在记忆还尚存的时候，想起这辈子做过的有价值的一次次火灾原因调查，曾经给百姓昭雪、挽回损失，能够露出满足的微笑。

　　孙鹏飞，消防员，山东省作协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在媒体发表文章数十万字，著有《胶东散文十二家》。

作者：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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