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时雨昨晚手机里才存下一串陌生号码,还没来得及沟通,第二天便被一通电话吵醒。
彼时祝时雨刚在医院经历了一个通宵,脑子还未完全清醒,挂完电话从床上坐起,睡眼朦胧中抓了把头发,后知后觉从最后残留的那道声音中听出了一丝清冽,像刚碾碎的薄荷。
路上的时候,大伯母再度打来电话,说周珍在医院不配合治疗,闹着要回家,祝时雨让伯母把手机给她。
这是一家音乐餐厅,此时有三两桌顾客,台上有人在拉着小提琴,乐声轻缓悦耳,浮动在空中。
少年轮廓英俊,五官优越,这张略显陈旧的照片放到网上,像极了学生时代流传出来的校草男神证件照。
他安静地坐在那,大衣搭在椅背,身上是一件米白色毛衣,内搭蓝色衬衫,袖口微微折起,腕骨露出一截,清瘦白皙。
他本人要更生动好看一点,更难得的是,他身上还有种令人舒适的少年感,或许是职业原因,他眉眼间本能带着几分沉稳,是介于成熟男人和男孩之间的特别气质。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坐在那的人抬起头。祝时雨朝他礼貌笑笑,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祝时雨慢热,和生人并无多话,对面孟医生瞧着兴致也不太高。那句自我介绍过后,祝时雨应了句“你好”,礼尚往来报上自己名字,他似乎眼中微怔,紧接点头,垂下了眸。
大伯母在医院当了多年的护士,关系熟络,孟医生作为医院里最出色的青年才俊,抢手程度堪比商场限量供应的奢侈品,昂贵且精致。
她无比痛心祝时雨的木讷和不思进取,元旦佳节当天,找了个感谢的借口把孟司意叫到家里吃饭。
祝时雨这天穿了条冬裙,外搭毛呢大衣,轻薄柔软的布料勾勒出合宜的身体曲线,明艳的眉眼平添几分女人味。
周珍前几日出院了,她是突发心梗,在医院治疗了大半个月,病情稍稍稳定之后便请求回家休养。
祝时雨遵从她的吩咐打扮得漂亮点,临出门前,还拿出了自己压在柜底几百年没碰过的小羊皮靴子。
祝时雨抵达时,大伯母家已经无比热闹,除了两位长辈,她堂姐今天也特意回家了,还带着一对儿女。
大伯母和伯父结婚早,堂姐大祝时雨五岁,早些年就嫁人了,第二个小孩也有三岁,现在都会走路叫人。
此时两个小孩正在客厅嬉笑玩耍着,姐姐手里拿着拼图高举,弟弟想要去抢,他们中间地毯上还坐了一个人。
伴随她话音落地,紧接着的是一道注视,孟司意停下手里动作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略作停顿。
等直起身视线再度望过去时,孟司意早已移开了目光,手中拼图只剩最后一角完成。
这顿饭吃得毫不冷场。伯母是个百事通,对医院上下八卦如数家珍,孟司意应着她的话,不时礼貌点头。
堂姐的两个小孩可爱讨喜,扯着他的袖子脆生叫“大哥哥”,童声稚嫩,引得桌上人不约而同发笑。孟司意低头给他们夹着菜,耐性纵容。
堂姐偶尔插几句话,和祝时雨聊着家常,大伯父独自端杯,美滋滋小酌一口,被大伯母余光瞥见,眼风顿时扫过去,他又讪讪放下。
“小孟啊,我们小雨就麻烦你送她回家啦,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开车小心...”
“不麻烦,应该的。”孟司意微微低着头,态度很好。这一晚上的表现无形中仿佛昭示着什么,大伯母乐开了花,话头顿时一下收不住。
“好好好,你是个好孩子。”大伯母笑眯眯握住他的手,“我和你说啊,我们家小雨也是个顶好的孩子,学历相貌性格样样不差,从小到大追她的男孩都快排了一条街嘞,我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还有男生天天到楼下来给她送早餐......”
门一打开,祝时雨连忙走出去,新鲜空气混着冷风一起从外面冲过来,她条件反射缩了缩脖子。
“穿这么少不冷吗?”身旁的人终于主动开口说了今天两人单独相处的第一句话。
祝时雨当时只是实话实说,没有经过太多思考的一句陈述语,其中的意欲连她自己都不明。
恰是周末,两人去附近商场吃饭看了电影,出来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孟司意去旁边的商店买了把伞,只买到一把。这场雨来得突然,店内的雨伞被抢售一空。
深冬的雨细细密密,伞面恰好遮住两个人,挡住冰凉雨丝,脚下却没那么妥帖,鞋子不免被雨水沾湿。
正坐在沙发上的周珍立马转头看了过来,出声询问:“今天和小孟见面怎么样?有没有叫他来家里吃饭?”
“还早。下次再说。”祝时雨低头换鞋,照例敷衍,周珍却已经急得从沙发上站起来,音量提高。
“下次是什么时候,每次问你都是这个回答!我告诉你,如果小孟这次不成,你就给我去工作,正好你小姨说市里的图书馆还缺一个人手,我让她帮忙把你安排进去。”
熟悉的无力感深深从胸前涌起,所有争辩的话语在日积月累无可调和的矛盾下失去任何效力。
那时还没那么冷,她穿了半身格呢伞裙,撑着伞走出餐厅时,不小心踩到了路面积水的小坑。
祝时雨站在那低头,深蓝色伞面把他的脸庞遮挡得严严实实,只能感受到纸巾擦过肌肤的轻柔触碰。
“什么机票?”她穿着睡衣拉开门,刚站定看清门外祝安远和周珍,一个白色信封就被用力丢到她身上。
“医生说让你别太激动,点点都答应我们回来了,你不要见风就是雨,先冷静下来,问问点点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周珍听完这番话,不知怎么的,像是被一桶冷水浇上热火,忽然就冷静下来,眼睛死死盯着祝时雨。
她想起自己前几日忽略的前公司工作群消息,那时里头似乎有人在艾特她。离职已经将近半个月,祝时雨没有在意,点开下滑到最后,退出了群聊。
想到这,她回身回房间,找到自己手机打开,果不其然,免打扰的微信名单中,躺着一系列的消息。
告知祝时雨因为她手机打不通,各种方式无法联系到她本人,机票已经直接寄往了她家里,希望收到后给他回复。
前不久,为了方便,祝时雨已经换了本地的电话卡,新号码并没有告诉公司前同事。
祝时雨大学时学的是编导,毕业后就职一家视频网站公司,从拍摄助理做到项目负责人,期间独立做过不少拍摄内容。
其中有一个和品牌合作的广告,当时因为代言人临时更换的原因搁浅了,客户那边迟迟没有给到准确答复,公司便把这个项目暂停,到现在已经将近半年。
祝时雨当时离职匆促,不过短短三天把自己手里正在进行的工作全权交接给了同事,还有些早期项目资料存档在电脑。
里面就有这个广告,大致的策划资料都在,但有些重要细节却必须她本人来确认。
之前是祝时雨作为负责人和对方商谈对接的,现在客户后天到公司参加项目会议。
——这个品牌是业内一线,公司非常重视,前领导的意思是让祝时雨再飞一趟回来,到时会给与她正常项目奖金补贴。
事态紧急,她失联的情况下,助理只好查到她当初填写的家庭住址,直接把资料和机票寄了过来。
祝时雨坐在沙发上掌心握紧手机,挑着重点言简意赅解释完前因后果,客厅归于寂静。周珍张唇正要说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在祝安远连连拍背安抚下,勉强止住,手紧压住胸口,嘴唇苍白。
“我不管你之前公司怎么样。反正职都已经辞了,不准去。”她艰难平复下来,抬起眼,面色沉沉说。
“对啊小雨,你都离职这么久了,怎么又突然叫你过去。”祝安远也忧心忡忡看她,语气不赞同。
“我工作还没交接完,必须负责。这是当初和公司签的协议。”祝时雨耐性解释,试图说服他们。
周珍推开祝安远搀扶费力坐直身体,嘴唇绷成一条直线,不容置喙地开口:“违约金多少,我来付。”
经过一番沟通和道歉,会议转成网上远程视频连线,她花了整整一天,和各方交涉对接完成,临结束前,婉拒了公司的年会邀约。
对话从早到晚没有停过,关掉电脑,祝时雨从桌前站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口干舌燥,嘴唇起皮。
祝时雨太多年没有在家,难免生疏,前段时间因为她辞职回来而稍稍缓和的关系又一夜之间回归从前。
“你这几天有没有和小孟联系。”沉寂的早餐桌,周珍突然开口,碗筷碰撞声忽的消失,祝时雨和祝安远的动作不约而同停住。
“你看看他这两天有没有时间,我和你爸做几个好菜,让他来家里吃个饭,我们互相见见。”
祝时雨坐在那里沉默,祝安远缓缓端起碗拿勺子舀粥,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动静。
孟司意的头像是个简单的白色图案,像是用水彩涂的一片云,氤氲模糊,中间隐约有水珠轮廓。
祝时雨打开两人对话框,从下滑到上,都是简短的日常对话,很平淡,但聊天记录的日期却没空缺太多。
并无刻意断联也没特意去找对方,只是时间很寻常的过去了,蓦地想起时,才发现两人好几天消失在彼此生活里。
周珍和祝安远都显得有些激动,早早便开始筹备起菜色,约定上门拜访当天,外面刚放亮,祝时雨起床时就听到厨房传来的剁东西声。
高考她一意孤行报考了京市的学校还有编导专业,和家里闹翻,积压几年的矛盾在她毕业执意留在京市、拒绝了家里要她回来考公的提议后彻底爆发。
孟司意来得很准时,并且非常有礼数的提前了半个钟,他上门时提满了两只手的礼品,是祝时雨去开的门,她一打开,被他的隆重正式吓到。
“小孟,你来了。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太隆重了,下次来不用带这些,就当是自己家。”
周珍亲切笑着说,招呼他在客厅沙发坐下。祝安远连忙去接他手里的东西,珍重放在客厅柜台上。
家里多日来冷淡的气氛因为孟司意的到来出现了从未有过的热烈,比起他们的热闹,一旁安静坐在沙发上的祝时雨更像个局外人。
晚饭桌上是六菜一汤,色香味俱全,中间的那道做工繁杂的芙蓉虾被精致摆了盘。
那盘海鲜水饺摆在离祝时雨最近的地方,她夹了一个放到碗里,刚咬一口,熟悉的味道直冲鼻间。
高中生活苦,尤其是高三,课业压力更重,一中管得严格,早晚自习任何人不能缺席,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去学校。
那段时间周珍怕她太辛苦营养跟不上,前一天晚上便准备好饺子配料,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给她包好煮好,带到学校。
整整一年,三百多天,基本没有缺席,后来怕她吃腻,还变着花样给她准备了其他样式的早餐。
下雨送伞,天冷添衣,生病在床前无微不至照顾,吃穿用度无一不是花费了最好的心思。从小到大,祝时雨连厨房都没被允许进过一次。
祝时雨紧紧低下头,胸口酸涩发胀,她眼睛不受控制潮湿一瞬,又飞快克制退却。
祝时雨不明所以抬起脸,便看到周珍同祝安远对视一眼,然后目光落在孟司意身上,准备开口说话。
他转头,轻轻看向祝时雨。女人坐在那里,侧脸细腻瓷白,微睁大眼,半晌没反应,像是怔愣住了。
孟司意今年二十七岁,相貌优越,毕业于本地最好的医科大学,之后进入温北市医大附属医院工作,短短几年,升任成了主治医师。
房车齐全,工资收入可观,更难得的是品行端正,私生活检点干净,在医院几乎没有恶评。
虽然考了个不错的大学,但在京市待了多年也不见有任何成就,回来到现在还一直待业在家,收入暂且不提,人也内向,不谙世故。
无论从外在还是其他,她都算是非常好运,找到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如此优异的人。
她深知祝时雨慢热固执,并不像表面上的温和好交往,再这样蹉跎下去,等下一个合适的人出现,难上加难。
面前这个人无疑是长得好看的,这种好看里甚至带了几分秀美,又因为眉骨饱满的原因,丝毫不显女相。
孟司意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双眼皮内窄外宽,如扇形般铺开,薄薄一层,褶皱分明。
“我不排斥走入婚姻,但是,可能没办法像其他正常夫妻一样,毕竟,我们才认识几个月,不算特别了解。”祝时雨有点难以启齿,甚至觉得自己有些离谱,她不禁抬头去寻他的眼睛。
相处模式并没有太大变化,但祝时雨偶尔会有种不真切感,还没适应自己真的有了一个准备结婚的对象。
孟司意到她家的次数增多,大部分时候都会被留下吃晚饭。有一次,祝时雨午睡过了时间,醒来已是傍晚,黄昏塞满整个客厅。厨房传来周珍的说话声,温和带笑,还伴随着细碎的哐当响动。
祝时雨走过去,看到一道高高的影子,站在椅子上,在修理家里故障已久的排气风扇。
“你醒了?”孟司意略弯了下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时雨仿佛从他眼里看出了明晃晃的笑意。
周珍对他赞不绝口,祝安远把自己最珍惜喜欢的一套茶具送给了他,祝时雨送完孟司意上楼,听到了两人说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毕竟也年纪大了,这些力气活还是要有个年轻人来做不是?”周珍连忙解释道,话里不掩安抚。
祝时雨在外头静立片刻,默默收回了自己准备推门的手,她身体无意识靠到了墙壁上,陷入沉思。许久,终于再度直起身回屋。
孟司意的爸妈很早就不在了,是因为一场车祸意外,他从高中起就跟着舅舅一家生活。
双方家长会面是在市里一家五星级酒店,从头到尾都是孟司意操办的,从定位置到碰面,他都安排的得体稳妥。
祝时雨不善于交际,跟着周珍他们到酒店之后,就安静坐在座位上,见到孟司意的舅舅舅妈时,起身拘谨地问候打了个招呼。
他们对祝时雨却似乎很喜爱,从见面开始就赞不绝口,临走前,舅妈硬握着她的手,给她手腕上塞了个玉镯子。
他工作后就自己搬出来住,在医院附近,和舅舅家不是一个方向,祝安远顺道送他回家。
外面夜色蔓延,车内被昏黄灯光笼罩。祝时雨和孟司意坐在后座,他有些疲惫,身体靠在座椅上,倦倦垂眸看着她。
似乎是知道他需要休息,车内没有人说话,车子平稳行驶在路上,空气中有淡淡的酒味。
不难闻,但祝时雨看了眼旁边的人。他懒散靠在那,比以往多了几分随意,衬衫扣子敞开,露出的那片肌肤微微发红,眼睛却比清醒时更明亮。
“没事,这本来就是给你的。”他话音随意而自然,祝时雨却一时失语,片刻,才讷讷应一声。
祝时雨不自然扭头望向窗外,那只手却一直没有挣脱,和他就这样静静牵着,直到今晚的夜色尽头。
临近年关,串门更为频繁,祝时雨从前最头疼的就是跟着爸妈见亲戚,这几年更为厉害。
自从她一意孤行去京市读书,学了这个“不务正业”的编导专业,毕业后更是执意留在京市,多年并无特别建树。
比起家里那些考公“铁饭碗”或者早已成家立业的表哥表姐,祝时雨在家族中算是一个异类,每次聚会时,周珍的脸色总会在议论声中变得难看。
“是啊,你看你爸妈年纪都这么大了,就你一个女儿,还不在身边。上次你妈妈心梗晕倒在家,半天没人知道,还多亏了你们邻居上门来给她送吃的…医生都说再晚送医院一分钟都会出事。”说话的姑婆拍了拍胸脯,现在脸上都还有点心有余悸。
“那个小伙子我上次见过嘞,长得又高又帅,还是个医生。和我们小雨啊,刚好般配。”二婶笑眯眯拉住祝时雨的手,说道。
一阵打趣声,席间的氛围出乎意料的好,就连周珍和祝安远今天脸上都挂了笑意。自从祝时雨外出读书以来,很少再感受过这种气氛。
此时此刻,祝时雨没有其他特别的感想,她只觉得平静和释然,同时有些许的庆幸。
她刚一回家,就得知了祝时雨年后要结婚的消息,震惊到连饭都没吃,放下行李就杀到她家。
“让我掰开你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进了水,我现在深刻怀疑你不正常,你是不是被人魂穿身体了。”
“来,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小学三年级我们一起被老师叫上讲台罚站是做了什么丢人事情?”
“因为你把隔壁小胖的裤子脱了,让我帮你打掩护,结果我们一起被老师捉到罚站了半节课。”祝时雨任由她摇晃着自己,无奈地说。
“是你,这个身体里的人还是你。”祝今宵模样夸张,匪夷所思地拧起眉打量她。
“那你怎么就突然要结婚了呢?宝,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救你出来!”
祝今宵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并且认为祝时雨也是。虽然她自己并没有察觉,但凭借着两人一起长大的了解和交情,她认为祝时雨只是短暂的被现实生活迷惑,从本质上来说,她并不是会走入婚姻的那类人。
“陆戈呢?”祝今宵问出了今天最关键的问题。哪怕先前得知祝时雨结婚的人是陆戈,她都不会如此大惊失色,震惊到无以复加。
临近万圣节,他刚好到她这个城市出差,两人隔了几个月没见,理所当然约了见面。
昨夜突然下了场雨,温度骤降,节日还没正式到来,街上却早已气氛十足,随处可见南瓜灯和戴着帽子的女巫。
正值周五,路上车流拥堵,司机在后车强塞中用力按了两下喇叭,祝时雨低头处理着紧要的工作消息。
到达订好的餐厅时已经迟到了半小时,祝时雨推开门,轻而易举看到坐在窗边的人。
祝时雨吃东西有点挑食,不爱吃肉类,喜欢做法清淡的海鲜,但这几乎只有身边很亲近的人才知道。她不喜欢麻烦别人,人多的场合,大部分时候都是跟着大家一起吃。
“那就点这个。”祝时雨合上菜单,陆戈很自然接过去,顺便勾上了几个两人都喜欢的菜品。
他握笔写字的姿势很标准,收尾时笔锋会不自觉上扬,一如高中每个课间祝时雨不经意侧头看到的画面。
陆戈挑选的餐厅少有踩雷,他每做一件事情前习惯做功课,就连大学那会祝时雨电脑坏了,他都会在附近查好口碑不错的店铺,直接把地址发给她。
菜味道很好,尤其是那道清蒸鲈鱼,听说是餐厅招牌,祝时雨筷子无意识伸了一次又一次,不知不觉那盘菜就见了底。
大概买单排队的人有点多,祝时雨把面前的菜慢吞吞吃完,陆戈才回来,他气息有点不稳,坐下随手把手机搁在桌上。
陆戈话音还未落,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祝时雨目光本能落过去,消息预览弹了出来。
手机被一只手飞快摁下了锁屏,屏幕骤地变成黑色,所有的涌动都被掩盖在平静之下。
祝时雨和陆戈视线相交,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抿紧嘴角,突兀的沉默。
她拿着扫帚埋头清理垃圾,突然听到班级门口有人叫她名字,她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个眼中带笑的少年。
高中三年,是同学也是朋友,两人兴趣爱好几乎一致,脾气相投,在班里是一对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正逢祝时雨身边同学朋友都脱单之际,她大学四年都没有谈过男朋友,一方面是刚好没有喜欢的,另一方面忙,课业压力大再加上其他校外兼职事项,时间被安排的满满当当。她并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直到好像已经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
异地的这几年,平常又默契,陆戈偶尔会给她准备小惊喜,祝时雨放假也会经常过去看他,他们就像是一对普通的小情侣,有过一些温情的时刻,也熟悉彼此不为人知的习惯喜好。
祝时雨原本以为她和陆戈会这样一直走下去,顺其自然结婚生子,直到,今天看到了他手机里的这条短信。
陆戈交代,对方是他读研时的学妹,两人因为同个项目的原因最近接触的比较多。
祝时雨太熟悉陆戈了,每当紧张和理亏时,他小动作便自然而然出来,吞咽喉咙眼神习惯往右边看。
——“时雨,我和她真的什么都没有,我已经把她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你别生气,求你接一下电话。”
祝时雨走在街上,周围人来人往的热闹,风从脖子里灌进来,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抖着手指给自己的直系上司发邮件。
“hans,非常抱歉,上次说的调职外地事项我这边决定取消,暂时留在总公司,短期内无变动。”
病好之后,当时的感觉也被冲淡很多,回想起来有些记忆都变得模糊,像是做了一场不真实的噩梦。
工作依旧忙得不可开交,自从她上次外调的事情取消之后,领导重新把所有搁置的项目分给她。
生活一如既往,被时间洪流推着匆匆往前走,所有情绪淹没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
小时候她以为自己长大后会是拿着摄像机逐梦天涯的女侠,结果却只是一个每日困在写字楼里忙忙碌碌的打工人。
祝时雨的手机很安静,从把陆戈拉黑之后,就没有人时刻惦记她发消息,两人分手的事情他似乎还没有和身边朋友说,这段时间一直风平浪静。
他不说,祝时雨也没有刻意同别人提起,上次见面后她一直忙到现在,还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些事情。
日历上显示的是六号,这一天用标记打了个圈,祝时雨定定看了会,从通讯录调一个号码拨出去。
“点点,今天家里来了很多亲戚,你妈妈心情有点不舒坦,我晚点再给你回过去啊。”
这样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工作的这几年,祝时雨和家里几乎是一个僵持的状态。
祝时雨当时先斩后奏入职了才告诉家里,那次事情,让他们整整三个月没有联系。
周珍不愿意接她电话,祝安远不敢明目张胆打给她,只有偶尔的时候,才会偷偷给她发消息询问近况。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和家里的关系,慢慢变得冷淡疏离,从前那些和睦亲密的日子,回想起来像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明天立冬,预告了许久的小雪终于如约而至,天空飘起来细细软软的白色雪花,在昏黄路灯下飘浮。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她都工作四年了,然而遗憾的是,她好像没有长成自己希望成为的那种大人。
台城也早已降温,阴云密闭的天气,她进入病房,首先看到的就是躺在床上人的苍白脸庞。
周珍要强了一辈子,在这个时候,也只是一个虚弱无力的老人,祝时雨这两年都没有回家,竟没发现她已经虚老成这样。
医院病房围满了人,祝家亲戚朋友众多,关系还算亲近,这会都在病床前看望,祝时雨一进来,就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
一只手用力拉过她,祝时雨踉跄了下才站稳,她看到大姨责备的脸,出口是急忙埋怨的语气。
“小雨,你怎么这时候才来,我跟你说,这次要不是邻居刚好在家发现的及时,你妈妈人就没了!”
那天,她被整个病房的亲戚好友围着,得知了许许多多这些年她不在家发生的各种大小事情,件件都在诉说着她这个作为女儿的失职。
父母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她现在并没有能力把他们接到身边定居,更何况,在这边生活多年,熟悉的朋友圈子,上了年纪,更加不情愿背井离乡去到另一个陌生城市。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再回到京市。要么干脆结婚,要么辞职改行,听从家里安排,找一个稳定清闲的工作。
祝今宵听完祝时雨的简洁概况,顿时深吸一口气,气得火冒三丈,立刻到处找手机。
“陆戈这个渣男,我一定要找他算账,把他这些恶心事情都抖落到同学群里,让他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宵宵,都过去了,你别。”祝时雨按住她的手,“我们毕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
“别告诉你被家里催得心灰意冷,彻底扛不住压崩溃,破罐破摔随便找了个人结婚。”祝今宵说到后面都有点咬牙切齿,大有一股祝时雨不敢动作她都要直接杀出去替她正面抗争寻求一条自由通道的架势。
祝时雨把孟司意的情况都大概说了遍,包括两人从认识到现在的相处。祝今宵防备没有放下,半信半疑。
“他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还没女朋友,是不是长得不怎么样,来拱你这朵鲜花。”
“而且他态度也太配合了,好像没有脾气,你说什么时候结婚就什么时候结婚。”
“我之前和他聊过这件事情,他说...”祝时雨皱眉,却觉得合理,“到结婚的年纪了。”
“小雨,你说你们认识交往这么久,只牵过一次手是吧。”她理智一波分析,从祝时雨先前和她说的两人认识交往过程中抽丝剥茧。
“但是大伯母和他在一个医院,基本都了解过,应该没有问题...”祝时雨面露迟疑。
“大多数人在同事面前和私底下完全是两个样子,所以才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件事你先别管了,交给我,我一定把这个人调查的清清楚楚,才放心让你和他结婚。”
祝今宵和祝时雨是堂姐妹,两人同年,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还运气好到每次都分到一个班,直到高二文理分科才分开。
她大学在本地读的,听从家里意见学的会计专业,谁知道毕业后一点也不喜欢,直接改行去了一家外贸公司,做出口业务。
结果年前不久,这家公司把全部业务都转回了国内,中国这边的分公司解散,每个员工拿了一笔不菲的遣散费之后,都失业了。
她这几年在网上做了一个美妆博主账号,粉丝量不多,不定期更更视频,靠播放量和微薄的广告费,勉强能养活自己。
祝时雨一眼看去温顺乖巧,杏眼甜美,其实性格更偏向男孩,坚定不服输,自己做下的决定很难被更改。
而祝今宵却是恰恰相反,外表明艳大美人,看着攻击力十足,骨子里却很听话,在大的事情上面都是听从家里的意见做主,实在吵不过,就自己在那里哭。她妈妈心软,一见到她哭,就万事可以再商量。
她学不来服软,也很少会在别人面前哭,遇到搞不定的事情,通常沉默着自己想办法处理,实在解决不了,也不会退步,就硬扛着看着事态越来越差。
所以她前公司领导总说她,专业性没有任何问题,人要再圆滑一点,事业发展空间会更大。
也之所以是这样,她这些年才会和家里关系越来越僵,矛盾积累在那里,无人解决,最后只会变成一个随时会被引爆的点,彻底爆发。
祝今宵善于交际,在本地有不少同学和朋友,她也是个急性子,没两天就打听到了消息,第一时间跑来告诉她。
那时候祝时雨正在挑选着婚礼请柬样式。孟司意把婚庆公司那边的几组图片发给她,祝时雨打开粗略看了眼,还没回复他消息。
“小雨,我大学闺蜜一表妹的同学在那家医院当护士,刚好也在骨科室,我仔细打听了一通,你猜发现了什么?”
“听说...这个孟医生之前有个女朋友,好像还是初恋来着。”祝今宵身体朝前倾,压低声音。
“那个女孩子是他的病人,当时听说是生了很严重的病,和绝症差不多,但不知道怎么奇迹似的治好了,前两年就出院,之后一直没听说过她消息,也没见过她出现在医院。”话到这里,祝今宵战术性停顿了下,放出重磅内容。
“但是今年上半年,突然听说她结婚了,请柬都送到了医院,好像还专门是寄给孟司意的——那次午休时,他不小心放在桌上,好几个去他办公室的人都看到了。”
“他们科室里有个小护士和那个女孩一直有联系,所以才了解的那么清楚。事情过去太久,知道详细内情的人不多,但因为孟司意就那么段绯闻,所以私底下八卦他时总会有人提起,被翻出来反反复复的讲。”
说到这,祝今宵露出稀奇的模样,出乎意料的口吻:“你敢相信,这位孟医生从高中到大学毕业都没谈过一次恋爱,如果不是他大学同寝室的男同学说的我是坚决不信,没想到他是如此纯情且深情。”
“你看他早不结晚不结,偏偏这时候答应去相亲了,你知道吗?我这次还打听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她神神秘秘压低脑袋。
“这个孟医生之前好多人给他介绍对象,但他无一例外都拒绝了,理由是现在还没这方面想法。”
“大姐!你现在不应该及时抽身吗!他心里装着别人哎!这样的男人咱们要他干什么!”祝今宵恨铁不成钢骂她。
“可是我也不是单纯的想和他结婚。”祝时雨说,“现阶段,他是我的避风港,是我暂时可以喘息的地方,是约束也是自由。”
“我不讨厌他,甚至还有一丝好感,但我现在也没有爱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话,我们之间是公平的。”
“他的前任已经是过去式了,他想和我结婚真正经营一段关系的心是真的。我也是。所以这并不影响什么。”
对祝今宵这种爱情永远至上,浪漫至死不渝的人来说,所有不是因为爱情而开始的婚姻都属于另类的慢性死亡。
“你是不是因为陆戈受了刺激,你再冷静一段时间,我把他揪来跪在你面前求饶。”
“多亏和他在一起这几年,才让我发现我并不适合谈恋爱。如果结婚能让我爸妈安心、能解决我目前生活中的大部分问题,我想它可能会比恋爱带给我更多的快乐。”
“对了,你来的正好,刚刚孟司意给我发了几种请柬样式,你看看哪个更好。”祝时雨重新拿起手机,打开里面的图片让祝今宵帮忙参考。
“.........”祝今宵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片刻,她拎起包重重一甩站起来,居高临下望着她,从鼻间溢出一声冷哼。
“啊,我本来还想约个时间让你和孟司意一起吃个饭,毕竟作为我最好的朋友和未来伴侣,总得互相见见。”
两人的聊天记录简单直接,不太像一对未婚夫妇,反而像是什么合伙人,正在共同策划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婚礼。
仿佛是为了完成早已定好的任务,没有憧憬幻想,只有按部就班。说不上欣喜渴望,但也不讨厌。
忙碌的间隙,祝时雨偶尔会忽然停下手里动作,望向窗外。桌上散落着各种款式的喜糖,是婚庆公司送来的试品,她刚刚拆开尝了一个,大红色糖纸,里头却是芒果味的,现在唇间香甜的发腻。
孟司意穿西装时应该是极好看的,他身形挺立,眉目周正,自有一种出类拔萃的气韵。
她曾经最怕繁杂,不喜交际应酬,但这些事在孟司意手里,似乎都可以顷刻迎刃而解。
想起他,祝时雨心头没有乱撞的小鹿,也并无梦幻甜美的粉红泡泡,而是如同被温柔海水包裹般,湿润的安全感。
隔了将近一周时间未见,孟司意似乎憔悴了点,刘海有几丝长了,凌乱搭在眉间,
后来祝时雨才知道,前一天晚上孟司意被临时叫去给同事顶班,才睡了三个小时。
抵达摄影工作室,他们先被安排进去化妆,两人并排坐在化妆镜前,任由着化妆师刷子在脸上扫着。
衣服是早就选好的,共五套服饰,拍摄分外内景外景,外出的地点是郊区的一个植物公园,那边有许多常青植物,算是冬天里难见的的一抹绿色。
孟司意皮肤极白,在大红色的衬托之下更为醒目,化妆师的巧手完全遮挡了他先前的憔悴,此时只剩下唇红齿白,眉眼艳绝。
照片还未出,她都已然能想象出自己被比成绿叶的画面。用这张勉强能看的脸,去映衬孟司意这朵红花。
拍摄顺利进行,前头的几套衣服都拍完收工,最后只剩下主婚纱和一套西式纱裙。
这两组衣服场景在室外,一行人驱车来到目的地,祝时雨抱着裙摆准备下车,入目便是大片青草地。
站在车门边的孟司意动作自然朝她伸出手,祝时雨搭上去,被轻轻一拽,安稳落地。
婚纱的选景重点就在这片草坪,傍晚临近,光线变得柔和,深深浅浅的余晖呈现在天边,整个场景很美。
摄影师手里的相机不停咔嚓作响,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创作激情,手里快门按得飞快,同时嘴里指挥着两个人。
孟司意放在她腰间的手条件反射一用力,祝时雨身体本能往前贴近,额头差点撞上他下巴。
其实经过大半上午的磨合,两人已经有了基本默契,对视牵手拥抱也算得心应手,但距离陡然拉得这么亲密,彼此还是不自在。
从早到晚拍了一天,化妆师上来给她补妆的间隙,祝时雨掩不住疲惫,到底是生出了几许煎熬。
“接下来还有最后一组拍完差不多就收工了。”摄影师说,在场的人都露出振奋,祝时雨情不自禁松了口气。
新的拍摄换了个地点,他们来到公园最左边有个叫做情人锁的地方。祝时雨成年之后就鲜少有待在温北市,这个公园是近几年新建的,因此她也从未来过。
到了地方,才看到那边有个很大的湖泊,湖水正中心打造了一个巨大的红色爱心,水面上还有人工饲养的天鹅,正在悠闲肆意的围绕着这个红色建筑穿梭游玩。
两人听从摄影师的吩咐站在湖边,那颗爱心正好在中间,相机取景一框,色彩明艳,一对新人容貌出色,构图近乎完美。
祝时雨刚摆好姿势,和孟司意轻轻拥抱在一起。他们虽然模样看似亲密,但身体之间还隔了半指宽的距离,她按照先前的动作熟练仰头,嘴角露出甜蜜笑容,孟司意同时垂眼,睫毛轻耷下来,又是那种天然深情的目光。
这一天忙碌培养出的默契自不必说,两人已经从刚开始的尴尬回避变得从容应对,只要摄影师一声指令,便可以对着镜头摆出他想要的效果。
“好了。”仿佛是听到她内心的声音,摄影师那边立马传来动静,祝时雨正要松开手同时揉一揉笑僵的肌肉,谁知,紧接着下一秒。
“这个景非常好,我们接下来再拍一张亲吻照,小芳去帮新娘子整理一下头纱,盖住脸,待会新郎就在头纱里面低下头亲吻新娘。”
随着他的描述,祝时雨脑海中几乎是立刻有了画面,市面上大热的婚纱照常用姿势,亲昵浪漫,甜蜜自然。
对面的人明显也一愣,在旁边助理手忙脚乱的整理中,两人茫然对视,直至,白色头纱倾泻,祝时雨眼前被一片朦胧覆盖。
孟司意被人推进来,空间顿时变得紧促,两张脸相隔咫尺,呼吸交接,耳边的声音仿佛一刹那归于寂静。
不远处的话语一下把思绪拉回了现实,祝时雨局促不自觉显露眼底,她知道自己不该紧张,于是暗自深呼吸,调节好心态。
她重新抬起眼,却发现孟司意迟迟没有动作,他目光极轻的落在她脸上,没有任何实质感,同时瞳孔沉静,看不出丝毫情绪。
两人被笼罩在这一方小小的头纱私密空间,这句话只有他们知道,孟司意听见没说什么,只是短促的静默后,终于有了动作。
他低下头靠过来,在众目注视当中,即将碰到她的唇时,极轻地偏了下头,湿热呼吸贴着她的唇角扫过。
镜头中,新娘闭着眼睛,微仰头,同新郎亲密无间贴在一起,从这个角度远远看上去,像是在亲吻。
回程车上,孟司意仿佛累极了,上车便靠在座椅上睡觉,整个车内都无人说话,无比安静。
前头的助理扭头过来,在给她展示着今天手机里拍的花絮照片,祝时雨倾身一张张看着,画面很美,却奇异的有点陌生。
祝时雨眼神不自觉落在孟司意熟睡疲惫的脸上,复杂的心情中竟然找到了一丝的心疼。
故事里美好人设的女二似乎就是这样,为了男女主角的爱情牺牲自己付出一切,最终独自一人默默承受着孤独落寞。
祝时雨莫名其妙脑洞大开胡思乱想中,车子不知道碾到什么突然颠簸了一下,旁边的人迷迷糊糊醒来,本能在身旁摸到她的手握紧。
车子继续平稳行驶在路上,只是这次祝时雨却什么都没空去想,她牵着那只手,微热的温度好像此刻黑夜中的灯火,她看得入迷,无暇顾及其他。
提到祝今宵,他表情有点奇怪,又很快恢复如常,答应下来。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异样仿佛是祝时雨的错觉。
两边约好时间,定在这周六下午,孟司意刚好休假,而祝今宵回家繁忙的应酬也告一段落。
今天正好是个大晴天,冬日的阳光温暖清透,微风吹来分外惬意,祝今宵有些许满意,勉强夸赞。
孟司意是个极度守时的人,这次却迟到了,他来时锅底都已经上了,咕噜咕噜的冒泡,祝今宵手里的筷子夹着牛羊肉片往里放。
医生的工作性质似乎可以理解,病人是突发状况,祝今宵也没说什么,只是视线往他身上打量了一番。
上次看到他时略长的头发被剪掉了,他似乎去理了个发,刘海被仔细修剪打理过,露出干净明亮的眉眼。
祝今宵极为隐秘地转过头,手肘在桌子底下偷偷撞了下祝时雨,迎着她望来的视线,格外有深意地挑了挑眉。
“我是时雨的堂妹祝今宵,上次看过你的照片,好像本人比照片上还要帅。”祝今宵一边说着,一边余光转过来看向祝时雨,眼神打趣。
两人之间暗涌流动,没人发现,对面的孟司意也微微松了口气,礼貌性握了握祝今宵的手,出声介绍。
对于颜值即正义的人来说,孟司意这张脸,大概够祝今宵原谅他身上八百个缺点。
孟司意虽然话不多,但每次话题接的很合适,对于祝今宵抛出的一些问题试探也都答得坦诚恰当。
看得出来祝今宵很满意,主要表现为,这顿饭吃完,临别前,她对孟司意的称呼已经变成了堂姐夫。
“姐夫,就到这里不用送了,我和堂姐散步回去很方便。”三人走到门口,祝今宵挽着祝时雨的手臂推辞道。
三个人走在路上,祝时雨和祝今宵挽着手,走在前头,孟司意落后小半步,默默跟在两人身旁。
她们聊天孟司意不太插得进嘴,但祝今宵偶尔也会迁就他,主动问起一些医院的事。
祝时雨在祝今宵说话间,偷偷抬眼去看孟司意。两人隔着半米宽的距离,男生低垂着眼帘,微微抿紧的嘴角似乎有一丝莫名的落寞委屈。
就这样一路走到了祝今宵小区门口,她正在兴致勃勃和祝时雨说着某个堂叔家里的八卦,见状还有些意犹未尽,恋恋不舍松开祝时雨的手。
“走吧。”孟司意极其自然过来牵住她的手,正是这一路被祝今宵牢牢霸占着的那只。
祝时雨不轻不重应着,忍住嘴角笑意,须臾,又听到他自言自语的一声,像是抱怨。
“孟司意。”她轻轻晃了下他的手,把那句即将要脱口的“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其实有点可爱”咽了回去。
祝时雨从浴室出来没多久,发尾还在滴水,头顶搭着一条毛巾。她拿着手机,在和祝今宵通话。
“其实我本来对你结婚这件事是很不赞同的。”那位“话很多”的堂妹,回来不久后便迫不及待给她打电话。
“但是今天见过人之后,好像也还行。”祝今宵没有先前白天的嘻嘻哈哈,正经认真许多。
“虽然才认识没多久吧,但是他帅啊,这种现实里几乎找不到的大帅哥,和他结婚也不亏。”
“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了,认识十多年的人都不能完全摸清品性,也不差这几个月了。”
祝今宵噼里啪啦说完一通,发现祝时雨许久没声音,她慢半拍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补救。
祝今宵被她逗笑了,本能联想到先前刚到家时刷手机看到的消息,话语不经考虑就脱口而出。
“对了,你最近有没有看高中群消息,好多人都回来了,在组织着年底同学聚会...”话说到一半,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在这边懊恼吸气一拍额头。
祝时雨听她在那边嘀嘀咕咕,嘴角微微上扬,正想说话之际,听到祝今宵忽然“啊”了一声。
“对了,小雨,你有没有觉得孟司意的名字有点熟悉,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听过一样。”
“可能是有听过相似的名字,我之前肯定没见过他,长成这样绝对让人过目难忘啊。”
祝今宵仿佛只是那么提一嘴,很快又略过到下一个话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大半个小时。
也有不少人在艾特祝时雨,大家都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了,作为班里当年就公认的“绯闻情侣”,同学都会调侃两句。
拍婚纱照那天助理偷拍的花絮,那会两人刚换上一套比较休闲日常的衣服,情侣装,祝时雨是条白色衬衫裙,孟司意的是件白衬衫。
祝时雨一只手搭在孟司意手上,另只手半举空中,两人面对面,他礼貌扶着她的腰,互相对视着,都在笑。
这张照片拍得极其自然,动作神态都抓捕的刚刚好,最主要是彼此都只露出了半张脸,但很明显,可以看出那个人不是陆戈。
祝时雨这条朋友圈一发出去,顶上鲜红数字就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跳动,她点开粗略一翻,往日的同学都在表达震惊,还有些不知前情的同事朋友单纯送上祝福,亲戚的点赞,祝今宵竖起的大拇指符号。
祝时雨一条没有回复,快速划过,到某处时手指忽然顿住,她在各种消息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头像。
孟司意不知何时抓拍了一张她的单人照,是两人逛书店时,她趴在桌上等他,没注意睡着的画面。
同学聚会定在年前二十八号,在市中心华天大酒店,班里的大部分人几乎都会去。
高中时祝时雨那个班氛围很好,大家关系都不错,即便是高二就分班出去的祝今宵,和以前同学依然玩得很好。
祝时雨当年是学习委员,为人又和善,脾气好,经常帮助同学。虽然在人际交往方面不太热络,这么多年也低调,联系并不频繁,但特意发消息叫她的同学还是挺多。
陆戈是确定会去的,他高中三年一直是班长,无论什么时刻都有种无形的领导力。当初和他玩得好的那几个男同学都直接放话了,陆戈什么时候有空,同学聚会就定在哪天。
全身镜中,祝今宵穿着一条黑色高开叉连衣裙,脚踩恨天高,版型挺括的大衣搭在肩头,女王气势十足。
何骧乃是祝今宵分了八百年的前男友,两人青春懵懂时有过一段,最后以何骧说自己要好好学习为由,终结在了高二那年。
医院提前两天放年假,二十八号这天便已经休息,孟司意之前过年要么在舅舅家,要么是在医院值班,今年有点不同。
“不要客气,家里刚好还有间空房,本来我们三个人每次过年都冷冷清清的,正好多一个人热闹热闹。”
“那没事啊,到时候你再过去吃饭就行了。一年到头,确实要和长辈聚聚的。”祝安远一听,反而松了口气,爽朗笑着拍拍他肩膀。
虽然从高中起是在舅舅家生活,但他自大学后就搬到宿舍,只有逢假期才会回去。
舅舅家也有一个儿子,这两年更是找了个女朋友,时不时领回家,孟司意总归还是个外人。
所以他工作后更是少在那边留宿,即便是春节合欢大团圆的日子,也更习惯自己在家一个人。
祝安远话说到这个份上,孟司意似乎也没有理由拒绝,他犹豫了下,终于点头同意了。
祝时雨和周珍他们采购完年货,临回家时又去逛了超市,周珍推着购物车带她来到生活用品区。
因为孟司意的存在,亦或者是祝时雨确定下来要结婚这件事情,使得近来家里关系和睦许多,至少她和周珍,已经可以心平气和的正常讲话。
“这个吧。”祝时雨随手从架子上拿下来一条纯棉的深蓝色毛巾,放进购物车里。
周珍看了眼没说什么,推着车子继续往前走,祝时雨又原样拿了牙刷水杯一系列的东西,甚至在周珍的示意下,还挑选了睡衣拖鞋等家居物品。
巧的是,祝时雨的拖鞋也是刚回来那会在这家超市随便选的,刚好男女款摆在促销展览最中间,她顺手拿完,结账时才反应过来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作罢。
孟司意是晚饭前过来的,他提了一个简便的行李袋,手里照旧拿着礼品。进门口低头换鞋时,见到地上那双新买的拖鞋明显愣了一下。
“我先带你去房间把东西放好。”祝时雨领着他往里走。祝家这栋房子是十多年前祝安远工作分配的,标准的三室一厅,有一间作为客房,被周珍特意收拾出来,给孟司意住。
孟司意把自己带来的几件衣物归置好,回头,看到一直站在那的祝时雨,以及,她脚上那双和他同款式不同颜色的拖鞋。
“你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和我说。”须臾,祝时雨绞尽脑汁憋出这么一句客套话。
“你会不会觉得我到你们家过年不太好,其实我也这样觉得…但是叔叔阿姨又盛情难却,再加上过年这几天放假我又正好自己在家…”
“不会啊。”祝时雨连忙摇头,诚恳看他,“你怎么会这么想,我爸妈他们本来就很喜欢你,你愿意到我家过年,他们开心都来不及。”
“真的吗?”孟司意闻言像是稍微放下心,眼里冒出点笑意,又很快想起什么,忐忑追问。
今天的晚饭格外丰富,让人有种提前过年的感觉,为了表示对孟司意到来的欢迎,祝安远还开了瓶年份悠久的茅台,周珍破天荒没有阻拦。
因为工作的缘故,孟司意平常基本不碰酒,但是如今是休假,他陪着祝安远喝了好几杯。
可见这位女婿是真的令他很满意,祝安远饭间格外高兴,如果不是周珍最后拦着,估计孟司意会被他灌个半醉。
即便如此,他也喝得不轻,祝时雨第一次见到他松了身形半靠在椅子上,眉宇间慵懒,白皙的脸上有微微红晕浮起。
孟司意此刻的模样属实有几分不正常,周珍祝安远还各自在厨房和客厅忙碌,祝时雨担心他会有什么酒后失态的表现,想带他去外面散步醒醒酒。
祝时雨带上手机钥匙,转头和家人说了一声,听到她和孟司意要出门散步,临走前,周珍还让她顺手把厨房垃圾丢掉。
小区的环保车在外面马路边,两人走到大门口,祝时雨让孟司意在原地等她,她自己提着两个黑色袋子走过去。
丢完垃圾,祝时雨想起家里的洗手液没有了,便利店正好在前边,她回头看了看孟司意,没叫他,小跑着朝便利店走去。
外面空气新鲜,裹挟着冷意,孟司意出来之后,身上酒气散了不少,神思恢复几许清明。
小区门卫值守,保安亭前站了个人,在门边不停徘徊,同时嘴里解释说道:“我真的是来找我女朋友的,她就住在里面,我忘记带身份证了而已…”
“大哥,你相信我,你看我也不像坏人是吧,这样,我请你们喝水吃点东西,待会等我见到我女朋友了,一定让她亲自带我过来登记。”
陆戈长得一表人才,今日刚从同学聚会上出来,西装革履,手上腕表看起来价格不菲,确实不像心怀不轨之人。
他自然是见过孟司意的,在祝时雨的朋友圈里,早在那天晚上就有人把照片发给了他。
只是他所有联系方式都被祝时雨拉黑了,没有办法,只能等到回温北市时到她家来找她。
陆戈不相信面前这个和祝时雨才认识几个月的人能超出他们十多年的感情,即便这个人优秀的有点超出他想象。
说不清的戾气和嫉妒瞬间冲了上来,或是酒精上头,孟司意并未经过太多思考,恶意满满。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成一位卑鄙小人,主动去插足别人感情,成为他曾经最不齿的第三者。
祝时雨买完洗手液回来,就发现孟司意不见了,方才站人的地方空荡荡,小区来时的路只剩下萧瑟的花草树木,
他手机也无人接听,祝时雨困惑,还是只能先往家里走去,结果一推开门,发现人就好端端坐在沙发上。
只是沙发上的人双目空荡,看起来有几分魂不守舍的茫然,祝时雨压下心头疑问,猜测他是还未醒酒。
语句清晰正常,看着没有太大异样,祝时雨微微松下心,语气还是带了几分关切:“要不要喝点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面色苍白,嘴唇有点干燥脱水,目光同她对视,很快便垂下,默默盯着自己搭在膝头的手指。
“嗯。”祝时雨不明所以点头,“丢完垃圾想起家里洗手液没有了,临时又去了趟便利店,回来就看到你不见了。”
“你刚刚是说要喝水是吗…?”祝时雨不确定地问。方才他的点头又摇头,她反应过来应该是在同时回答她的两个问题。
“你真的没什么事吗?”祝时雨从厨房倒了半杯热水给他端过来,递到他手边时不由再度问了句。
周珍和祝安远饭后例行散步去了,家里就他们两个人,一时无人说话,客厅安静。
以往这个时候祝时雨早就回房,看视频拉片子或者剪辑,但今天孟司意在这,他还坐在沙发上。
不知道他喜欢看什么节目,祝时雨就挑了个不会出错的频道。孟司意听到电视声抬头时,看到了右下角四个字,人与自然。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半小时,亦或者十几分钟,孟司意盯着电视的目光移到了祝时雨专心致志的侧脸上。
“我刚才下去散步的时候好像看到有人在小区门口找你。”孟司意艰难地说出这段话。
“谁啊?”祝时雨本能皱起眉,在记忆中细细回找有没有这种直接上她家来找她的朋友。
祝时雨神情认真,目光一瞬不瞬盯着他,孟司意慢慢坐直身体,似乎陷入回忆中,缓缓描述着那人特征。
孟司意身子僵了僵,看着她拿着手机毫不留恋走出去,略带急促的步伐中,藏着几丝迫不及待。
这两个月来他对她的骚扰没有断过,有几次更是换了不知道从哪来的陌生号码,给她发消息打电话,祝时雨通通挂断拉黑。
听京市那边的同事说,元旦节前后,他还去公司楼下找过她,只是那时祝时雨已经回了温北市,那段时间刚好忙得分身乏术,无暇顾及他。
祝时雨以为这样的表现已经能让陆戈有自知之明,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到她家来找她。
陆戈学习的专业几乎只能让他留在大学那个城市工作,而他本人也没有回来发展的意愿。温北市只是个二三线小城市,各方面的机会都比不上大都市。
当初两人在一起时,周珍他们就十万个不同意,但他们从来都拗不过祝时雨,以至于后来,对于她的这个男朋友,就和她的工作一般,被直接漠视了。
陆戈出轨的事情祝时雨没有和任何人说,除了祝今宵,他们至今都以为祝时雨是自己突然想通了,决定妥协回来。
现在结婚的事基本敲定,原本家里就小心翼翼重视万分,再加上孟司意还在这边。
周珍这几年精神状态都不太好,或许是在祝时雨身上经历的打击太大,又或者是早年隐患,她各方面都不能受刺激,否则很容易变得偏激易怒。
祝时雨不想留任何隐患,联系上陆戈的同时,就和他确定了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
“什么朋友?你让小孟一个人在家里…”周珍露出不赞同,话还没说完,就被孟司意温声打断。
男生体贴善解人意,言语中更是透出一股委曲求全,周珍顿时更心疼了,对祝时雨不满道:“你早点回来,真是不像话。”
因为临行前这个小插曲,再加上祝时雨本身就过意不去,心里的愧疚更甚,一路上都步履匆匆,略显急忙的赶到了那家约好的饮品店。
这家店是两人当年读书时常来的地方,课后或者假期,他们两人或三五同学结伴,在这边做题闲聊,这个座位也是他们常占的那个。
店内墙上贴纸未变,菜单也一如既往,桌上摆着的那个招财猫十年如一日挥动着拳头。
“我和她真的没有任何关系,私下也没有任何不恰当的行为,除了那段时间因为课题原因不可避免接触比较多,她那天也是开玩笑发的消息。”陆戈咽了咽喉咙,紧张忐忑,把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机解锁推了过来。
“这是我们所有的聊天记录,我把她联系方式删除很久了,从那天起就没有任何来往,这是我找计算机系学长帮忙恢复的聊天内容,你可以看一看。”
正如他所说,两人之间没有过分的逾矩,只是言语间的熟稔和玩笑轻松自然,看得出来相处十分愉快。
陆戈见她愿意听下去,眼中露出期盼,在一旁继续小心翼翼解释:“时雨,从十七岁到现在,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我知道这次惹你生气了,以后我再也不和任何女性朋友来往了,好不好?”
以前她最喜欢他的这一点,然而他并不只会把这份温柔给予她一个女生,或许曾经是只给她的。
“这是我的结婚请柬,婚期定在下个月二十五号。”祝时雨从包里拿出那张大红色请柬,平缓抬手推到他面前。
“我不吃了。”祝时雨提不起胃口,环顾周围一圈,没见孟司意,忍不住开口问。
祝时雨这一进去直到下午才出来,房门打开,她怀里抱着一个很大的纸箱子,往外走。
高中时的错题册、草稿、写着他密密麻麻笔记的课本,每年生日还有平常不经意间送的礼物…墙上贴的球星签名海报,窗台上那盆小小的盆栽,阳台挂着的那串风铃,诸如此类,太多太多,两人这几年异地的车票有些祝时雨都还留着。
平时没有发现,收拾起来竟然满满当当装了一整个箱子,祝时雨抱着一路走到外面,看到了堆满杂物的垃圾桶。
她站在旁边静静注视几秒,终于动作,把怀里抱着的箱子很轻地放到垃圾桶旁边。
四周静默,孟司意无声息在旁边站了好一会才走过去,居高临下望着她低垂的头。
孟司意没有搭话,只是沉默地坐到她旁边那架秋千上,视线落在前方,没什么表情。
孟司意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坐在她身旁。他身高腿长,双脚轻而易举撑在地面,两架秋千并排,另一个静立不动。
祝时雨只是不想回家,也不想做任何事情,此时此刻,只想没有目的地坐在这里,放空自己。
饮品店靠窗的座位,有几缕阳光散落,陆戈身形一动不动,面前放着她的大红请柬。
或许她难过的并不是这段逝去的爱情,而是彻底结束的青春,时光里不可替代的他和她,连同着那些曾经闪光的记忆,都被蒙上灰尘失了颜色。
“其实我今天去见的那个朋友,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们几个月前分手了,这次过去,是彻底和他说清楚。”她把这件事情很平常地讲了出来。
“回来的时候,我收拾出了一大箱东西。”祝时雨张手比划了下,“我才发现,我们竟然已经认识这么多年了。”
她想了想,认真说道:“丢掉那个箱子的下午,我肯定会有点难过,不过也只是这个下午。”
提起这件事时,正在饭桌上,孟司意年后第一次上门拜访,恰是阖家欢的元宵节。
这已经是她短短半个月间第三次提起这件事了,纵然祝时雨早已接受结婚这件事,但周珍如此迫切的态度仍旧叫人不适。
她沉默着,周围一时间陷入安静,祝安远打量着几人正准备开口打圆场,一旁孟司意率先出声。
这顿饭最后吃的颇有些不欢而散。天黑时,祝时雨送孟司意下楼,依旧是一个略显寒冷的夜晚。
两人正好站在一盏路灯底下,小小一团昏黄光芒包裹着这片道路,四周绿叶葱郁,更显幽静。
或许生活需要仪式感,即便是他们因为各方面现实不得不凑在一起的结婚生活的两个人,也在这天,有了一张无比标准的证件照。
红底白衬衫,两人并肩望着镜头,模样端正标致的两张脸靠在一起,说不出的养眼和谐。
“瞧瞧,多么般配啊。”保媒成功的大伯母笑容从眼角皱纹里跑了出来,她连连夸赞,喜不自胜。
“拍得还行。”周珍克制地合起结婚证,还给祝时雨,嘴角上扬的弧度却难以掩饰。
“不用了阿姨,我下午医院还有事,早上请假出来的。”孟司意笑容得体,出声告别。
客厅里,仍然能听见他们讨论的欢笑声,喜悦气氛掩盖不住,似乎迎来了什么大喜事,已经开始筹备婚礼的酒店和宴席。
祝时雨回房间,那种不真切感一直萦绕着她,尤其是看到手里的那本大红色结婚证,就仿佛做梦一般。
短短几个月时间,她就和另一人出现在了同一个户口本上,从此关系绑定,福祸相依,即便生老病死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祝时雨发了一路的呆,上车到回来都没有和孟司意说一句话,她有些不自在,又有点迷茫,不知道说什么,也并不想太多交谈。
“没错,就是这样的。等你办完婚礼之后,影响更大。”祝今宵把现实锋利揭开在她面前。
“到时候你会从家里搬出去,和另一个人每天住在一起,从此之后,你就属于你的那个小家,你不再是从前那个独立的个体祝时雨,你还有了另外的身份——”
“那些并不能束缚我做一个独立的人。任何时间、地点、身份,只要你想,你永远可以做自己。”
祝时雨在这句话之后,眼前围绕的迷雾瞬间消解。不管怎么样,她只是在遵循自己内心的选择。未来无法掌控,一切未知,她能做的,就是不违背自己的心。
两家都不是喜欢张扬的人,各方面商议过后,婚礼最终的规模不大,却也极尽完善,邀请的都是双方交好的亲朋好友。
其他流程基本交给了婚庆公司负责,琐事父母一切跟进打理,新人要做的似乎就是试婚纱发表喜好,然后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婚礼现场。
孟司意年后结结实实忙了一阵,两人试婚纱那天,也是特意抽出的空来。祝时雨到的比较早,给他带了一份早餐。
孟司意眼神落下,在她细瘦的腰上停留一秒,移开,吐司咬在嘴里有些含糊不清。
即便如此,等两人换好衣服,祝时雨真正穿着婚纱出来时,他才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细腰,盈盈不足一握。
旁边帮忙试穿的助理还在低头绑紧婚纱后面的带子,一抽一紧间打结系好,勾勒出难以隐藏的优美线条。
“可以吗?孟司意。”不知何时,祝时雨已经朝他望来,手里微提着裙摆,向他征求着意见。
他停顿几秒,面色镇定,声音极力如常道:“我觉得,好像有点太小了,还有别的吗?”
“孟先生,我们这个尺码是刚刚好的,祝小姐穿着非常合身,尺寸连修改都不用…”一旁的助理闻言,已经迫不及待出声解释。
两人最终定下的是一件露肩款的法式蓬松裙婚纱,那条裙子的裙摆非常漂亮,像花瓣般展开,蓬松自然,外层薄纱用了特殊喷金工艺,层层叠叠,浮动着梦幻光点。
领口处也是花瓣延伸的弧度,只是更为收敛一点,恰当好处露出锁骨和肩膀,优雅自然。
婚礼各项事件依次敲定,一切都看似稳步进行。临近婚期,家里显然可见忙碌了起来,已经开始提前装饰新房。
祝今宵带着一帮家里的堂姐妹过来,四处张贴喜字,打气球,挂拉花,就连床上都被堆满了玩偶,满目喜庆的大红色。
祝时雨还是平时的样子,丝毫看不出新娘子的打扮,却还是被家里一些稍小的妹妹围着,叽叽喳喳追问她爱情故事。
“去去去,小小年纪动不动把爱情挂在嘴边,羞不羞啊。”祝今宵走过来,手里驱赶示意,几个小萝卜头却丝毫不慌,仍旧笑嘻嘻,扯祝时雨衣服。
大清早,装扮好的婚车停留在楼下,孟司意带着一群伴郎团过来迎亲。家里这边根本没有什么阻拦,象征性的讨了个红包便满心欢喜放他们进来,只有新娘子房门口的那几个小堂妹格外卖力,不依不饶,几乎掏空了新郎的荷包。
孟司意被折磨得厉害,终于耗费力气进来时,额上已经有些微汗意,只是所有种种,在和捧花坐在床上的祝时雨对视上的那一眼,通通都归于空白。
装扮精美的新房,众目注视中,那位新郎好像发了呆,片刻,才慢慢走过去,朝坐在床上的新娘伸出手。
“哪有人接亲的时候傻傻走到新娘面前,说很高兴在今天见到你的。”长辈们笑着调侃:“又不是去他家里做客。”
“可不是,对着新娘子都看呆了,只知道直愣愣伸手,连单膝跪地求亲那一步都忘记了。”
大家玩笑话说得开心,原本在候场有些紧张的祝时雨,心情奇异被缓解,变成了尴尬。
她也是第一次结婚,看到孟司意伸手过来,本能就递过去,还是被周围人提醒才重新整理裙子坐回去,继续接亲流程。
——孟司意刚单膝跪在她面前,旁边的伴娘就立刻给他递去一本婚后保证书之类的东西,网上现成的模板,条例夸张,念得孟司意和祝时雨都有点微微尴尬。
折腾半天,孟司意终于成功接到亲,等上车落坐,两人同时舒了口气,目光对视,都不约而同笑出来。
酒店布置得梦幻十足,司仪控场,简单的祝词说过之后,音乐声响起来,祝时雨挽着祝安远的胳膊缓缓走出去。
底下宾客众多,面孔熟悉的陌生的。两人都有一段宣誓和讲话,祝时雨心里默默打着腹稿,发言很简短官方,从容得体。
她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形式,直到话筒被递到孟司意手里,或许是头顶灯光刺目,他的面容和声音都有种难言的郑重,紧接而来的求婚环节和交换戒指完成得顺理成章。
祝时雨感觉自己情绪都被他的认真弄得带入进去,以至于后面的亲吻仪式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结束了。
依稀听见耳边司仪“请新郎亲吻新娘”的话语刚刚响起,面前的人就俯身过来,大概是孟司意的动作太快太轻,几乎是刚刚碰到她一点,就飞快退开,她只感受到了一点残余的温热呼吸。
现场隐约还回荡着司仪的声音,底下众人似乎也没怎么反应过来。由轻到重的掌声逐渐响起。
从前一晚开始忙着各种准备,第二天睡不了几小时就被从床上叫起,然后一直到换下厚重的婚纱换上敬酒服。
席间一桌桌绕过来,同各种亲朋好友寒暄问候,即便每桌只是拿着酒杯浅浅一抿,整场下来,也喝得不少。
孟司意比她喝得更厉害,大多数时候都是他挡在前面,杯子空了又空,敬酒到尾声时,他的脸已经很明显的红了。
两人出来酒店那会,天色迟暮,黄昏与黑夜的交界,远处隐约残留有一抹橙红色余晖。
“行,那你们两个人…”她复杂地看了祝时雨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
这一整天的忙碌奔波,两人精力几乎被消耗殆尽,此时此刻,只剩下力竭之后的疲惫。
空气安静,车子飞速平稳行驶在路上,两旁都是陌生风景,方向不是她熟悉的家。
等待楼层跳动的间隙,祝时雨偷偷抬眼往旁边看了看,孟司意手里提着西服外套,视线低垂,嘴唇安静轻抿。
孟司意径直握住她的手,伸直大拇指在门上轻轻一摁,“指纹登记成功”的提示音响起。
“家里按照你的喜好简单布置了一下,到时候有什么需要添置的,你再和我说。”
房子里的装修风格也很大气简约,却基本运用的都是暖调的米色,中和了过于空阔的冷感,有了几分家的温馨。
玻璃墙上贴了大红的喜字,客厅沙发多出几组暖黄色抱枕,地毯是粉色图案,窗帘换成浅蓝色,茶几上还摆着一个花瓶,里面插着一束粉色玫瑰。
她胸腔蕴藏了一晚上的情绪在瞬间转换成了另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并且隐约有种压抑不住快要破壳而出的趋势。
夜晚寂静,从先前无比喧哗的热闹中抽离回来,偌大的房子突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前一天她曾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拿到这边,孟司意放在了卧室,祝时雨蹲在地上打开,在里头拿出了自己常穿的睡衣。
浴室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大部分都是孟司意采购的,有她经常用的牌子,也有他的。
祝时雨洗完澡出来,站在浴室门口打量着这间卧室,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张整齐的大床上,两只手略显无措抓着头顶的毛巾,踟蹰着不敢挪步。
吹干头发,整理好剩下的行李,祝时雨已经无所事事开始坐在床边上玩手机时,外面终于传来动静,孟司意推门进来。
她看着孟司意打开衣柜拿出睡衣,然后进去浴室之后,总算大着胆子掀开被子一角,脱鞋上去。
今天的被套床单都是崭新的喜被,上面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暗纹,仔细闻一下,还能嗅到淡淡的新棉被的清香。
祝时雨小心翼翼躺下把整个人都窝进去,床很软,又有点凉,她躺了没两秒,想了想,又重新伸手出去,打开了旁边床头灯,把房间的大灯关上。
有压迫性的刺目光线顿时换成柔软的暖黄灯光,房间骤然暗下来,祝时雨自欺欺人般闭上眼睛,催眠自己入睡。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浴室水声停住。
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又消失,好一会,有脚步声慢慢走到她这边,似乎绕了过去。
算起来这是一个新婚之夜,而此时此刻,他们两个人却躺在同一张床上彼此沉默。
大概是孟司意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从上床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突兀的动作和言语,在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尴尬。
祝时雨察觉到他的想法,渐渐从刚开始的紧张忐忑中平复了下来,慢慢适应了自己现在旁边躺着一个男人的事实。
先前占据她全部心神的不安情绪消散之后,脑子本能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闪过无数乱七八糟的想法和猜测。
最开始是觉得孟司意体贴,她这次的眼光没有看错人,即便是结了婚以后他仍然没有变,知道她完全没有准备好,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亲密接触的想法。
祝时雨开始不由在心里细数起了他的好,胡思乱想中,被子里温度逐渐上升,变得暖和柔软,原本就累了一整天的身体不知不觉涌上睡意。
可是祝时雨不敢动,仍然僵硬的保持着一个侧躺的姿势,背对着孟司意,脑中始终绷着那条线不敢睡去。
她又想到了家里,之前没结婚的时候他们管她管得很严,几乎不让她去太远的地方,等于变相的限制了她的自由。
现在结婚了,她就和孟司意是一家人,是属于自己独立的家庭,以后她应该会更自由一点,想去哪就去哪。
他好像是个奇怪的人,她始终看不透他,直到现在,她也不清楚这个婚姻在他心里是属于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孟司意从一开始认识到今夜的恪守礼规,并不是因为体贴或者什么,可能只是单纯的,他并没有忘掉他的初恋。
祝时雨陡然清醒,整个人从对他的好感沉溺中冷静下来,终于忍不住翻了个身,平躺着闭眼面对天花板。
她还是不习惯旁边多了一个人,这一整晚都睡得不踏实,翻来覆去,中途不知道醒来几次。
不过孟司意却很安静,睡姿很好,从头到尾两人中间都保持着一条明显的分界线,他始终没有逾矩过。
拉开的窗帘外已经艳阳高升,房间很安静,这张大床上只剩她一个人,不知何时她已经睡到了正中间,昨晚属于孟司意的位置被侵占大半,祝时雨一慌,连忙伸手过去。
外面阳光已经无比充沛,客厅明亮,未见孟司意身影,祝时雨简单地看了一圈,往厨房走去。
她正准备打开冰箱看看里面有什么食材,目光不经意略过流理台时顿住,那里用了白色防尘罩盖着两个小碗。
她握着门把手探头进去,视线刚好对上书桌前抬头望向这边的人。孟司意脸上架了一副细边框银丝眼镜,白衬衫袖口轻卷,目光很沉静。
“厨房里那份早餐是我的吗?”祝时雨率先开口,指了指外头示意,不自然地抿住唇。
“谢谢。”祝时雨先表达了自己谢意,然后出于礼尚往来提议,“那中午我做饭吧。”
孟司意即便是休假在家,也有相关的文献需要处理。祝时雨一开始就没有度蜜月的意愿和想法,因此他这三天也只是在家休息,而他的主任知道这个消息,并不吝啬地给他布置了一些工作内容。
这一忙碌就匆匆过去了整个上午,外头日光高悬,他揉着脖子出去时,鼻间敏锐地闻到了一股焦味。
孟司意目光仔细快速扫过,看到了堆在水池削成不规则图形的土豆,案板上汁水淋漓大小不一的西红柿,锅里一团黑糊糊的不明物。以及,再加上轰隆作响的油烟机都无法驱散的异味。
他面色一僵,默默深吸了口气,叫住了那个站在灶台前正一手拿着锅铲、一手紧握锅盖挡住脸,身体极力后仰手忙脚乱的人。
半晌,祝时雨早已脱下身上的围裙,悻悻地站在孟司意身后,看他用她方才剩下来勉强能用的食材,重新做今天的午饭。
先前乌烟瘴气的厨房已经被收拾整齐。水池里缺斤少两的土豆洗干净切成块,放在清理好的案板上,烧焦的菜都倒进了垃圾桶,锅冲洗刷干净。
整理垃圾桶里的碗碟碎片时,他顿住抬头看了眼祝时雨的手,出声问:“没伤到吧?”
孟司意做饭的过程熟练且利落,他把祝时雨切得乱七八糟的西红柿做了个番茄炒蛋,重新从冰箱拿了牛肉快速解冻,和土豆一起炖,最后再清炒了一份时蔬。
祝时雨不仅菜做得一塌糊涂,就连饭都煮的不怎么样,到点盛出来稀糊糊的一团,辨认不出来米饭颗粒的模样。
折腾一上午,终于能吃上饭,祝时雨落座后望着桌上卖相不错的三个家常菜,一时间心情复杂,有些劫后余生又有点羞愧难当。
她一直没怎么进过厨房,工作那几年也一直在公司食堂或者外面吃,偶尔煮个面和饺子之类。
虽然没做过饭,但也在网上或者现实看过不少视频和现场,看起来并不是很困难,因此她对自己的能力也丝毫没怀疑过。
桌上的每个菜都很好吃,她这是第一次吃孟司意做的菜,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会做饭。
祝时雨十分自觉地在一旁给他打下手,只是在刮断了两根丝瓜、把一盆青菜洗成了三分之一后,孟司意停下了手里切菜动作,委婉道。
她说完,就转身往外走去,孟司意望着那个背影,莫名从这一幕感受到了垂头丧气四个字。
回到客厅,茶几上正在充电的手机屏幕轻亮了一下,祝时雨走过去拿起,才发现十多分钟前祝今宵就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其实正常按照习俗,这天应该会见孟司意这边的亲戚朋友,或者和他家人在一起,但孟司意的关系简单,两人便随意待在家。
饭后收拾碗筷,祝时雨自然是抢着干这个活,孟司意耐心教她怎么使用洗碗机,谨慎郑重的模样倒叫她有点下不来台。
存着一番好好表现的心思,祝时雨把每个碗碟擦得锃光瓦亮,整齐收入柜中,没有损坏一个。
孟司意在客厅看书,他的书籍尤为多,房中那一整面墙的书柜摆得满满当当,客厅里也随处摆了不少。
祝时雨今天粗略看了眼,从人文到专业科学,涉猎很广,其中也掺着一些她爱看的杂书,竟然摄影类的也有。
祝时雨用余光打量着他,默默绕到孟司意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双手规矩放到膝头,脑中飞快思索着今晚睡觉的问题。
说实话,两个不怎么熟的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分外尴尬,尤其是,她睡姿并不太规矩,总喜欢左右乱动,一旦束手束脚,就很难睡得安稳。
孟司意有些微讶,眼眸轻垂,刚遮住里头亮起的光,就听到她接着诚惶诚恐地说。
“我睡客房就好了!你继续睡主卧。”说完,似乎是怕他不同意,立刻信誓旦旦证明。
“我喜欢睡小床,进来第一天就喜欢上那个房间了,你别和我争…”祝时雨说到后面声音逐渐小下去,感觉到好像说错话了。
她心虚抬眼打量着孟司意,不安抿唇,但面前的人就像是毫无觉察一般,面色如常,轻轻一颔首,“好。”
这件事一敲定达成共识,祝时雨胸口的那块巨石也悄然落下。她回房间收拾东西,除了零散的日用品,其他几乎没怎么动过,只有早上刚换下的那套睡衣放在床边。
她每翻动一次身,他的心口就轻轻跳动一下,到后来,她猝不及防靠过来时,孟司意屏住呼吸,在黑暗中睁大眼睛。
客卧朝北,窗外有棵茂密的香樟树,安静清幽,不大不小的房间刚好容纳出安全感。
她这次醒的很早,因为前一晚的睡眠充足,祝时雨满怀期待地起来,洗漱完充满斗志往厨房走去。
她昨晚临睡前搜了几个简单的早餐食谱,祝时雨仔细研究琢磨过之后对自己信心满满,力图要挽回昨天的形象。
“早。”他似乎听见了脚步声,回头同她打招呼,眼里有诧异闪过,然后继续煎着平底锅里的蛋。
她虽然也不赖床,但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经常会熬夜剪视频,因此作息时间自然往后拨了几小时。
大多数时候是九点左右起,偶尔会早或晚,就比如今天,已经是难得的破天荒早起。
“三明治。”孟司意偏头,骤然撞上她望过来的脸,她靠得有点近,可以清晰看见她额头毛茸茸的碎发。
这天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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