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随手扔掉的快递盒，都是对于菜钱的辜负。今年，我和妻子认真收集家中的空瓶子、纸盒子等杂物，累计卖了几次拢共近百元。妻子告诉我，某书社交平台也有大群中年少女晒自己卖废品。认真回想我俩卖破烂的经历，好笑之中还有点怅然。
那天下午，妻子和我在家打扫卫生。妻子忽然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消费降级了么？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灵魂拷问给镇住，暗地里琢磨：自打要结婚的这几年，未曾否决她任何一次购物冲动，她为何提出这种问题？见我一脸错愕，她笑着指了指墙角堆积如同小山一般快递盒子说：你看，我都已经开始收集纸盒子了。我一脸鄙夷：你可拉倒吧，这都是真金白银换来的，这一堆能回几个本钱。她说：能卖多少是多少么。她以前还总嘲笑院子里老头老太太翻垃圾捡破烂，万万没想到，如今她也开始不择细流了。
因为房子比较偏，小区周围超市的东西选择余地很小价格也不便宜，连我这种死板顽固的90后也开始养成网购的习惯。加之最近两年状况频发，我不得不在家里准备好各类米面以及冻货，随时准备躲进小屋等通知。如今，随手拉开家里的柜子，米面粮油、卷纸日化，都满满登登塞着，冰箱里各种肉类速冻食品也都如蚁排衙层层堆叠。这几年摸索出来的生活经验告诉我，东西买得越多越划算。
隔两三个月，我就会拉着小车去一趟菜市场，采购大量的食品。回家之后用保鲜袋按照三四两装一包冻起来，吃的时候拿一包，方便还省钱。妻子则经常刷网络直播和各类种草打发时间，大多时候她都只看不买。偶尔遇到看中东西，又是查测评又是存笔记里对比好久，下单之前还要查一查历史比价，争取在最低价下手。看我不屑一顾，她还给我解释：带货一哥还是牛，洗发水沐浴露洗衣液这些东西，包邮到家价格比楼下超市还便宜。确实很实惠，到货那天我是拉着小车去快递站提的货，看样子用一年应该是不成问题。
一来二去，家里的快递盒子也泛滥了。看着家里满地的纸盒子，以及花呗提示的扣款账单，妻子下定决心把这些纸盒子收集起来。她在阳台划了一小块专属经济区，我俩会把不用的快递盒和饮料瓶堆在起来。以至于每次我去取快递的时候也会多一项任务，塑料包装可以就地拆了，纸盒子必须要带回家收拾起来。今年双十一妻子明显消停好多了，大概是平台为了照顾日益年长的消费者，基本上没有凌晨开抢的活动了。给家人们送福利也越来越像一句讽刺，老婆在直播间里抢了几单，经过比价后都赶在发货之前都退了。降级不降级我不清楚，可是一步三回头的消费行为、也似乎无一不提示着精打细算，消费的冲动早已被墙角的纸盒子打得落花流水。
半夜老婆抱着平板看直播，随口问了几句之后，帅气的直播就开始疯狂输出。呱噪的声音让我心乱：快睡觉吧，这都几点了。妻子脸笑成一朵花：他都叫我宝宝了，我必须得买。
当家才知柴米贵，薅到羊毛才知道啥是真香。收集纸盒子、抱着手机抢购物券，写好评换一块钱返现，这些我曾不屑一顾的小市民行为，如今自己做得津津有味。就拿卖纸盒来说，那真是一份努力一份收获，这个过程会让你充分感受到体力劳动带来的增值。你要是偷懒叫收废品的上门，对方不但会强行压低收购价格，还会有意无意帮你带走一些垃圾，比如泡沫板子、洗衣液瓶子。殊不知，所谓的垃圾只是没有送进收购站的资源。像我这样勤俭持家的好男人，必会在傍晚遛弯的时候留意家附近的大小收购站点。等到家里的破烂积累够一小车，就拖出去换菜钱。
说来也是好笑，有一次我用小车拉着黄板纸盒子走到楼下，一个大爷张嘴就问：肖伙，你窝纸盒子还要不。我一笑：这要卖钱呢。大爷连忙伸手要接：给你十块钱咋向，只多不少。我一侧身：你嫑忙，额知道行市呢……
生活里有多少宝贵资源就这样连哄带骗被小区里的这种老汉弄走了。世上的事，就怕认真二字，哪怕是一个空瓶一个旧纸板也会有它的价值。当你产生了价值判断的时候，纸盒子就不再是纸盒子，而是市民意识的觉醒。啥叫过日子，不就是抛却了可笑的脸面，踏踏实实用行动来证明自己价值。一样的纸盒子，送到废品收购站去，一公斤起码一块五！这还是最近的行市，去年市场回暖黄板纸紧张的时候，一块六一块八的回收价也有过。
卖废品的快感，不亚于成功抢到代金券，薅到了打骨折的羊毛。尽管我清醒地意识到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东西都是自己花钱买回来的。但是就现在这大环境，有回血就相当于赚钱嘛。回想起来家里卖纸盒子也是出于偶然，家里购置了一些家电，安装结束扔了一地的泡沫和纸箱子。本打算找个收废品的来弄走，后来才知道现在那些人都不让进小区。当我把垃圾拖到楼下要扔的时候，我觉得为何不多走几步把它们卖了。卖之后，我美滋滋给妻子报了账。她激动地说：收破烂的差价这么大！
那天，妻子跟我去扔垃圾，她指了一下垃圾分类的四色垃圾桶，冲我呲牙一笑：里面的垃圾都胡放的。她的调侃让我理解错了：不至于吧，你也要翻垃圾桶了？她踢了我一脚：之前总说垃圾分类，现在咱们自己在家就把垃圾给分类了。这大概就是网上的各路营销号爱说的那句话，底层逻辑已经变了！这个逻辑让我有点肝颤，毕竟我已经美滋滋地在家垃圾分类。按照这个逻辑走下去，我实在无法面对未来某天我会小跑着跟老头老太太在楼下抢空瓶子。
细想来，这几年我俩确实变了：破烂多卖几块钱也能让我们高兴一会儿，收快递必定把纸盒子带回家整理起来，偶尔出门吃喝玩乐必先查查购物券来安排行程。以前出去吃喝玩乐消费，听服务员叫上几声哥，脑门一热还会冲个储值卡。如今，别说消费了，出门也变得谨慎了许多。每次出门前必先认真规划行程，去哪里吃，哪里玩，做足功课做好准备还要一一次在手机里做好笔记，生怕所有疏漏。跑到城里站在街上内心茫然，逛逛商场、下下馆子，除此之外乏善可陈，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活的特别真实，动物性十足，吃饱了逛一逛回家睡觉。
去年，我发现网上各种饭馆套餐多了起来，遇到不错的就买下来，能去的时候抓紧一吃。薅过的馆子环境味道俱佳，价格还非常亲民，有时候丰盛到妻子都有点不好意思：咱这样子薅羊毛好么？我一脸认真地给她科普互联网思维：老板在乎你这仨瓜俩枣，人家要的是流量，他都敢挂出低价让你抢，你还有啥不敢吃的，吃完了给他个好评！平台经济，好处就在这里，参与者也是建设者么。
今年薅来的羊毛品质明显下降，且不说菜品服务，环境就让人觉得不舒服。月初我精挑细选了一家看起来颇为靠谱的好店，带着妻子去吃一个品质套餐。去之前我认真考察过，热门商圈里的老店铺，评分还不低。下单团购的过程也颇为讲究，吃之前还必须要预定餐位。到了之后发现，一个大馆子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服务员见我们来了忙不迭开空调。等上菜后我俩傻眼了，一桌子预制菜有气无力地躺在精致的摆盘里。餐馆的装潢、灯光，室内空间格局无不格调拉满，可盘子里的食物却太不像那么回事儿。瞬间想起探店主播的那句话，这是典型的景区游客餐啊。妻子小声说：一桌子都是海克斯科技。我打岔调侃：科技改变生活，咱能吃饱、吃上好的，得感谢食品工业，一顿饭呗。空荡冷清的餐馆里，我的尬笑有些突兀，只听见服务员在一边压抑着兴奋接电话：今天营业呢，能，你们来……
瞬间我明白了，打电话预定的不是餐位而是商家，还得确认商家黄没黄。被店员礼貌送出门，冷风往我袖子里灌，妻子憋了一肚子火气：以后在家吃，薅的什么羊毛，你这纯纯被骗了。我看了看空荡荡的步行街：还是得薅呐，再不薅，羊都饿死完了。
不知不觉，我已经开始习惯并且适应这样的生活：认认真真计划每一笔开支，踏踏实实储备好各类物资，平淡地应对生活中的不确定性。曾几何时，网络上还充满着年轻人嘲笑老年人过度节俭的段子。对生活的苦难记忆成为老年人心底的无意识，让他们的行为在高速发展变化的时代里显得格格不入。寒气扑面而来的当下，英年早婚的我也开始认真响应过紧日子的号召。我不清楚是婚后的生活本该如此，还是我自己把生活过成这个样子。我俩都是外地户，考大学找工作，然后跟爹妈要钱在西安买房准备养娃。我俩拼尽全力，终于过上了父母眼中按部就班的生活。哪曾会想到，当家才知柴米贵，勤俭节约能够成为传统美德是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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